文学的传承与创新是一个理论问题,也是一个历史问题。在古典时期,中国文学注重传承,但传承中也有创新,从《诗经》中的四言诗到汉朝最初出现的五言诗,再到唐朝成熟的七言诗,后到宋词元曲,中国诗歌的体式一直在变化,在创新。中国诗歌创新的原因,一是由于生产力的发展,人们的生活与情感变得越来越丰富,旧有的文学形式无法表达日趋复杂微妙的感受,出于表达的需要才在体式上进行变化;二是人们对艺术越来越自觉,对汉语语言的特点与规律认识得越来越深入,比如正是由于佛教的传入,中国学者在翻译的过程中发现了汉语的双声、叠韵等特点,才促成了五绝、五律、七绝、七律等最具汉语特色的诗歌形式的出现。但就总体而言,古典时期的中国文学创新较为缓慢,更多的是传承,一种文学新形式从出现到成熟,大约需要数百年。之所以如此,一是由于古典时期生产力发展缓慢,人们的生活与情感变化也较为缓慢,二是中国文化的超稳定结构决定了当时的人们不以创新为时尚,而更注重传承,很多创新也都是在“复古”的旗号下进行的。那时的创新也并非完全以前的传统,而是在传统的基础上发展变化。《诗经》作为“五经”之一,在古典时期的中国一直受到超越于文学之上的,“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,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”这样的诗句,也深深镌刻在中国人的心中,千载而下,仍能打动中国人的心。
进入近代以来,中国文学的发展进入另一个轨道。由于受到列强坚船利炮的,传统中国摇摇欲坠,中国社会和中国文化内部也在不断变革,中国文学适应这一形势,不再讲求传承,而更多地谋求创新,这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达到了一个。五四新文学以与传统文学彻底断裂的姿态,重构了中国文学的新秩序,了中国文学的新航程。新文学摒弃了文言文这一传统文学使用了数千年的文字载体,而开始使用白话文,同时也接受了文学将文学划分为小说、诗歌、散文、戏剧的观念,在文学思想上也受到了、俄罗斯和日本等国文学的极大影响。但是另一方面,中国的新文学也在深度介入中国社会、思想、审美等问题的过程中,与中国人的生活与情感建立了血肉相连的关系,新文学对传统文学的既反叛又继承,重铸了现代中国人的灵魂。一个最著名的例子是,五四时期反传统最为激烈的鲁迅先生,在逝世后被尊称为“民族魂”,这个悖论让我们看到了中国新文学的双重:既要继承中国传统文学的文脉,又要创造表达现代中国人经验与情感的新形式。可以说,五四以来的中国新文学,就是沿着这两个相互矛盾的要求而发展的,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就。比如《红楼梦》是中国古典时期最著名的小说,而现代中国作家最有影响的作品,无论是茅盾、巴金、老舍,还是张恨水、张爱玲、林语堂,都受到了《红楼梦》某一方面的影响,但他们同时将这种影响现代化,成了新的形式。
五四以来,中国文学强调创新,文学的发展以不断“断裂”的形式展开,五四文学、左翼文学、解放区文学、十七年文学、“”文学、新时期文学、90年代文学、新世纪文学,几乎每过一二十年,中国文学的整体格局和面貌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。之所以发生如此剧烈的变化,首先与现代中国的巨大变化密切相关,中国由20世纪初风雨飘摇、列强环伺的旧中国,经过几代中国人艰苦卓绝的、建设、,如今已成为一个屹立于世界东方对全球有重要影响的新中国,其间剧烈的变化可谓是天翻地覆,置身于其中的中国人的经验与情感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,中国文学始终与中国人的生活与内心紧密相连,也在这一过程中发生了不断的“断裂”与创新。其次,中国文学的创新也与国外文艺的巨大影响密切相关,在上世纪50年代,俄苏文学大量译介进入中国,对当代中国的现实主义文学有着重要的推动作用,在上世纪80年代,现代派文艺在中国风起云涌,对现代主义与形式探索的热情极大地影响了中国先锋文学、寻根文学等文艺的崛起,创新尤其是形式上的创新成为了很多作家的自觉追求。但是对形式创新的热衷,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,那就是过于重视形式、技巧与叙述方式,而相对忽略了内容,忽略了文学与中国现实、中国人生活的内在联系,同时对文学的简单膜拜与,也让中国文学在一定程度上了主体性。
新世纪以来,伴随着我们讲“中国故事”,很多中国作家开始将目光转向传统中国,注重从古代中国经典中汲取思想与文学资源,这极大地扭转了模仿文学的倾向,有利于中国作家打通古今隔阂,传承中国文脉。但另一方面,我们也应该认识到,借鉴经典与借鉴中国经典一样,都只能是借鉴,而不能代替创造。“生活是创作的惟一源泉”,只有从丰富复杂的中国现实中汲取营养,只有从鲜活真切的生命体验出发,我们才有可能创造出新的经典。或者说我们需要的不是当代版的《红楼梦》,也不是中国版的《百年孤独》,而是像《红楼梦》和《百年孤独》的作者那样创造,才能创造出凝聚当代中国人生活、情感与的经典之作。
在文学的传承与创新问题上,同志主张“洋为中用,古为今用”,在此基础上创造民族的、大众的、科学的中国文艺,他强调“用”,强调中国文学的主体性与创造性,即在创造中借鉴、融汇国外经典与古代经典,将之为中国的、今天的资源,而不是简单的模仿或呆板的照搬,以致沦为国外经典或古代经典的附庸。习同志则进一步提出“创造性继承与创新性发展”的原则,如果说同志只是指出了要“用”,但没有具体指出“怎么用”,习同志则在这里回答了“怎么用”的问题,即不是为了继承而继承,也不是为了创新而创新,而是要有“创造性”,要为了“发展”。在这里,习同志同样强调中国文学的主体性与创造性,但侧重点转向了当代的“创造性”与“发展”,这为当代作家辩证理解传承与创新的关系提供了一个新的径。
在新时代,当代中国文学处于一个重要的历史转折点上,我们既要继承古典中国文学的文脉和20世纪中国新文学的传统,又要汲取世界的文化不断进行创新,才能从“高原”“高峰”,才能“重铸现代中国人的灵魂”,才能将丰富复杂的中国经验熔铸为具有世界意义的经典之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