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哥们厚道,重情,没跟她分手,然而这次谈话几个月后,那位女同学去世了。那哥们哭得稀里哗啦地说,在她死亡消息传来前一晚,他她。
这是我为人的一个败笔,当然,我人生的败笔多了去,也不在乎这一两回,但这一败笔和一条人命多少搭上点关系。
当时,跟我远上衡山的,还有一位女同学,说准确点,是一位女同学的妹妹,是大学师妹。如果再狗血一点,可以虚构成已亡故女同学的妹妹。
我觉得自己考上研究生,好不容易身价高了,但是到了广州就会大贬值,27岁老大不小了,赶紧找对象。
她在大学比我低一级,是理工系的,姑且称理工妹。在县城一所中学当老师。理工妹对我的君子好逑,下达了个八字方针:可以发展,顺其自然。
我高兴得当晚请她,以及请她姐姐姐夫吃了冰花,还送了鲜花。当时我月薪380元,一晚就花了40元,贼心痛。
她姐姐吃了我的冰花,却说:“我妹妹这么优秀,做么子(为什么)要找你,你重读一届才考上个师专。”
这种不快感延续到7月12日,我不是球迷,还是大早爬起来看世界杯决赛,巴西输了,我不是巴西粉,却惆怅不快。
我第一个反应是:通知书印错了。明明说好四个公费研究生,我也排在前四,面试时几个导师对我也满意,没道理这样。
怎么办?只好去暨大闹,闹了一通无果,诚如秦王所言,无非以头抢地尔,我那点子能量也不能够长虹贯日,苍鹰击殿。
于是去,出发前,跟理工妹说明了情况。她正露着雪白浑圆的腿儿,坐在家中院子的大槐树下剪脚趾甲,也不同情我,也不我,只是了一句:“你太大意,应该事先搞好公关工作。”
于是去,咣当咣当,一张票,一千二百里程,我来了暨大。看来那位女同学托梦,不是没有原因,人家先得消息,来通知我的,要呢。
入学初,一夕数惊,一忽儿说自筹生不发生活费,一忽儿说自筹生根本找不到工作,每条消息都足以把我吓得半死,没奈何,拎个袋子,出去搵工。
在科技馆、华师后门、广卫,都有海量的自考和电大学校,海量雇佣研究生去授课,每个小时50元,贵一点的75元。
我犹豫一下,答曰:“我是暨南大学中文系………”,本来想说主任的,觉得大逆不道,于是说:“副主任”。
揽了几份活,算下来,每个月能赚个两千元,而且又有确定消息:自筹研究生和公费生一样,每月发放生活费350元,而且全国最高。每人发了个中行的存折,天可怜见,那是太史刘平生第一次使用存折。
确实有点辛苦,例如周日,下午在某某村上完中文版《英美概况》,已是五点,紧接着就是广卫七点钟的“现代汉语”,拎着一水壶,一本书,蹲在公交车上吃三元一份的盒饭。
从西校门进去,看着叶帅英姿飒爽的题词,然后走在昏暗的校园里,看两边高大的千层树撑开巨大的树冠,一护佑着我,灯是渴睡人的眼,我也像那渴睡的灯,不少擦肩而过的浪漫男女。
第二天大早,在金陵苑对面的饭堂打了份早餐,两个馒头,一份豆浆,忽然厌食,先挂在床头,睡一会,起来,去摸馒头,凉的;再摸额头,热的。
吃不下东西,发烧,一入睡,就自己是执行任务的侦查兵,用牙齿咬敌营的,其实是牙龈在发炎。
我恐惧找不到工作,恐惧娶不到老婆,恐惧捞不到学位,恐惧对家乡那些过过我的人没有一个交代——我们有时候总是忙着向那些我们的人作交代,这就是争气。
广州这里好,可以不用地活下去,我给你干活,你给我发钱,关系是最简单最的关系。
寒假回家,去了趟理工妹家,买了点热带水果,榴莲、杨桃和木瓜,她姐姐说以后工作了不要买这么便宜的货,这姐姐总是挤兑我。
理工妹似乎发现,又替我说话:那时候大学不好考,我们班加上复读生,一百多个人,总共才考上九个,不容易的。
考了三届才读个自筹的我,明显感觉二人的差距,研招办的副主任则轻描淡写地说:“没啥,有些人很善于考试的。”
放好行李,我又带她去暨大花园吃午餐,暨大花园是学校老师宿舍,也是商业地产,1999年的时候,花园第一层还开满了各类饮食店。
这些饮食店很穷人。有一晚我看到招牌上说意大利通心粉三点六元一份,我进去吃了一份,结账时是三十六元,我闹,他们给我看招牌,果然是三十六元,那个小数点是我理所当然加上去的。
她嘴含米粉继续喷:你自己没本事调到城里去,还怪人家妹子不,换上哪个妹子不是这样,这是你该的。读自费,是你自己学艺不精,不会跑关系,你不该吗?
我喷回去:确实活该,为的你低三下四跑导师,跑师兄师姐,垫钱买资料,红汗水滴地把你从火车站接回来,请你吃米粉,足足十块钱一份的米粉,这样被你来作践,我忒活该。
我吐出来了,当然,吐的是米粉,我掀翻了碗,满桌子都是粉和汤,淋淋漓漓往她的松糕鞋上淌,往她涂得红红的脚趾甲上淌。
回到宿舍,我居然不是很,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。这场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谈得好辛苦啊,这一吵,终于。
她说,你在我家里,说这个甩掉家乡的女朋友,说那个在学校找了女同学,你是在暗示我吗?我就是憋着这股气才考上的,我还是冲着你来的。
湖南老乡都赶来看我传说中的女朋友,然后我不得不掏腰包请大家去暨南花园附近的湘村馆吃饭,他们是趁着我有好事来改善伙食的。
从湘村馆出来,她又指点我:你要弄个钱包,不要哆哆嗦嗦从满是纸片的兜里把钱掏出来,记得上次和你去衡山,你居然还把钱夹在书里面。
理工妹就像给暨大题词的叶帅一样,总是在关键的时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,如果她不回来和我谈上十分钟,基本上我们就断了。
毕竟是我主动提起要跟她处对象的,我不能不,不能首先撂挑子,老乡曾国藩我们,要讲究一个诚字,对付咸丰是这样,对付左棠是这样,对付天津教案是这样,何况对付区区一个理工妹。
我去火车站接她,替她拎行李,走在金陵苑一栋的走廊里,逢人就会被问一次:女朋友来了?我一一给了肯定的答复。
我拿出小风扇对着她吹,没有钱装空调,盛夏的晚间,就这把小风扇在蚊帐里,吱呀吱呀地对着我吹,据说有人被吹窒息的,看来我真命大。
她又要我的砧板,又要我的菜刀,那时候为了改善伙食,我置办了厨具,线后的城镇独生子,学会了煮饭、煎鸡蛋、炒辣子鸡丁。
97级的师兄找工作找得栖栖遑遑。古代文学有个湖北来的,给高校投简历,不要;给外资公司投简历,不要;考公务员,渺茫。逼得给广州市的中学投简历。
那位师兄从紫荆花开找到紫荆花落,最终还是选择了内地的高校,走的那天,我们送他,他说要进洗手间。
我们以为他会上吊,,发现他伏在洗脸盆上哭得涕泗横流,说不能留广州了,不能留广州了…………
哭得我一身汗毛倒竖,我知道,研究生找工作越来越不易,97级全国招3万研究生,到我们98级招5万,稀释了工作机会,也是冲着这个,我才哪怕读自费也要来的。
理工妹赶在我开口之前说话了:我们俩也不知道么子(什么)关系,恋爱不像恋爱,普通朋友不像普通朋友。
她说:是你把我带过来的,你要有责任感,你要有担当,我一个人在广州孤苦无依的,你勉强算个亲人吧。
第二个暑假我大半时间待在学校写毕业论文,一位的师兄,偷偷传我秘诀:写论文就跟打群架一般,揪住一个人,往死里打,能打出很多论文来,他就是揪住他的老乡陶渊明,一直打到毕业论文,还评上优。
我当时已经是《研究生报》的主编,写文章在金陵苑里小有名气,也有文章零星见报,我觉得我蛮牛的,在实习一定风生水起。
我去系里开了证明,盖了章,当天送到南国某报,回来的时候,天色已暮,欢乐得不行,又犯贱,不顾天色已黑,闯进理工妹的宿舍。
我回头看电脑屏幕,理工妹拿一本厚厚的暨大论文集去挡,但我还是看出了其中的儿童不宜,虽然是一部文艺片。
找个女朋友干什么呢?不就是图个爽吗,从生理到心理的爽,一个老是让自己不爽的女人,你找她干嘛。
导师夫人是南国报的编辑,天可怜见,比我还小一岁,名校毕业的,当初我和导师及夫人见面时,机灵地避免叫她,而是叫老师。
那天我大早到她的办公室,说了自己苦楚和抱负,她找我到处拜码头,办公室的主任听说我是办公室年龄最大的,而且还经常叫我去门口拿东北人快餐店的外卖,忽然起来,连连说:“还请海涵”。
然后碰上,在会场从早挨到晚,紧张地记录,做录音,戒掉午睡,戒掉早餐,戒掉午餐,戒掉晚餐。
理工妹的房间灯光昏黄,半掩,传来啪啪声,是敲打键盘的声音,说话,我不想进去,我的那点子成就,在她眼里,无非就是又一个被的材料。
上三楼,见一个房间灯光淡淡,有一人,长发,绿衫,长裙,洁白而瘦的脸,洁白而瘦的膀子,在那里看书。
月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,将窗台上一盆叫不出名字的花投射到那本《法源寺》上,重重叠叠的花影,拂之不去。
两人的话多起来,从骂法源寺到袁崇焕,再到谭嗣同,到的,真正是入地,穿越古今,嗨得很。
最后不免会讲到我的伟大抱负,我拍遍栏杆,说出自己的登临意:我想要进入报界,得一方平台,纵横天下,可惜如今白了少年头,恐怕难以如愿。
人无非就是物,就是血肉骨头组成的物,男人女人无非就是两团肉吗,这两团上镶嵌了一些器官,彼此满足,然后为一些具体的物质目标就组合在一起,如斯而已,如斯而已。
没想到,昨晚的事让我的一些非物质的东西了,原来,男女还是可以在一起聊聊文学,说说社会,哪怕聊一根白菜都那么开心。
我想清楚了,她一时冷若冰霜,是觉得我不能如她的意;她一时哀求我要担当,是怕连我这样差劲的男子都找不到,先备着。
第二天,真是背,我去远洋大厦采访,走到环市,远洋大厦相隔百来米,下车正欲奔往,脚动鞋不动,皮鞋裂了。
火急火燎地补了鞋子,再跑到大厦,已经迟到很久。早已赶到的摄影记者厚道,没怎么说我,我也不好意思解释原因,宁肯说自己懒,也不能说自个破鞋啊。
好不容易回到市区,风风火火去火车站,已经快要停止检票了。拿着借来的记者证,哎呀,不行,又去买了麦当劳汉堡和可乐,一冲进去,沿着车厢窗户找。
竟然找到这女人,正从窗口探出头来,我塞上汉堡和可乐,说声一平安,她旁边的同学鼓掌,什么来着?应该不是“在一起”。
我的简历准备了好几份,有针对公司的,有针对的,有针对学校的,花色俱全,要点随意,但有一个原则:绝对不给中小学投简历,我读研本来就是要摆脱中小学老师命运,要走一条异样的。
记得在中大校园,我拿着一包包简历,在人海中跋涉,看着千万颗人头,黑压压一,忽然明白为什么叫百姓为“黔首”。
找得筋疲力尽,自朝至夕,一滴水都不得到口。还有的,我发现简历做得不够,去复印,问价钱,一块钱一份,我说太贵,那复印的学生模样的人说师兄您随意。
她笑着解释说,今天的广东卫视报道中大大学生招聘会,我那颗大头,那颗黔首,很突兀地出现在银屏上。
继续那天晚上法源寺的话题,从法源寺聊到寺,从寺聊到一朝封奏九重天,从一朝封奏九重天聊到良辰美景奈何天,从良辰美景奈何天聊到毕竟西湖六月中,又从六月中聊到中通外直……
我忽然觉得荷花池里的清波往上冒水泡,咕噜咕噜,水泡充满整个暨大的,变成水的空间,周边的榕树变成水草,树上的鸟变成鱼。
幻象醒来,那一周的理工妹出现了,说要分手,这一阵一个人静静地思考了好久,还是觉得我们不合适,分手吧。
工作要紧,事业要紧,在的道上,在的道上,损失个把女人,无足轻重,何况前辈的妻子被杀头,都没掉泪,我这算什么?
那天实习回来,新闻系的师兄张晋升过来训我:“你还实习个什么鸟,广日扩军,大招人,你赶紧地去吧。”
广日是大单位,都不去校园招人的,只发通知,我赶紧滴重做一份简历,投完简历回来,在车上碰到理工妹,见我惶惶然,同情了我一把,我问她干嘛去,她说新男朋友买了套房,她监督装修。装了,欢迎我去做客。
我这堆臭狗屎,女人不要,那么多公司不要,怎么广日要我了?进广日后,才知道,主要还是因为我是学古代文学的,相信文字功底和文学功夫不会差,可以为报道增添点文采。
我回到宿舍,新闻系的老乡,罗妹妹找我说事,她先祝贺我找到工作,然后语气很地说:“跟你说个事,你要有心理准备。”
我吓得浑身哆嗦,说,我不起这个打击。过去那段她我的日子,我一辈子都铭刻为耻辱,修德修德,回头草不好吃。
我发现她说话其实很有个性,她哪怕一时不好反驳我的观点,可以顺着我的意思,但过十分钟会再说回来自己的意思,我一时察觉不到她是在反驳我。
她那晚还是绿衫长裙,同样是额前的刘海,我觉得轻巧如墨云,理工妹的额头刘海却总让我想起当老师时,印刷试卷用的黏黏的油墨。
我不会跟着感觉走,我觉得男与女之间,必须有一个海拔差距,男的海拔必须比女方高,除了身高,主要是收入,地位。当然,如果男人帅,也可以。
我们是在岗顶影院看的电影,出来后,她在摩登百货试衣服,我看着她在镜子前摇曳身姿,云裳丽影,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。
多少年后,我还接到厦门妹电话,她说在上看到一则新闻,标题是“肯德基到机场去追麦当劳”,好有才气,她凭直觉是刘师兄取的标题,一看编辑,果然是我。
过了几天,来了个老乡,历史博士,三十好几的人了,姓许,来广州找工作,经同学介绍,向我借宿,而那位介绍的同学,自己宿舍已挤满来广州找工作的老乡。
许博士说:,我容易吗,我没找着工作那段时间,我堂客(老婆)要跟我离婚,幸亏找到了,婚姻危机也摆平了。
那晚,我睡得很香,有个电话吵了半夜,才把我吵醒,一接,对方哭哭啼啼的,是理工妹,说那个学工程的对她很凶,不在乎她,她想回来,回到我身边。
多少年以后,理工妹在QQ上弹出来,说有急事问我,她孩子发高烧,公公婆婆总以为要打点滴才行,她反对,想问问我的意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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